当旧书成为情感标本：一个二手贩子的诞生与终结

“您伪造的笔记挽救了我女儿！”一条突如其来的信息夹杂着窗外收废品的喇叭声，令我一惊，手抖打翻了墨水瓶。旁边一本关于字体临摹技巧的书，瞬间被墨水洇湿了页面。手机屏幕里的信息，我不敢直视，因为它揭露了我这个靠编造故事谋利的二手贩子的真面目。

半年前，随着“吻痕衬衫”“穿越时空的对话”等套路在二手平台上盛行，我也逐渐陷入这个江湖。我用尾指蘸取冷透的速溶咖啡，在二手诗集的封面上勾勒出“文艺少女的吻痕诗集系列”。随着我不断编织故事，这些旧书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，我的二手交易账户上的销量直线上升。丈夫用来备课的《电子测量技术》（2021版），在我谎称“助室友七天完成毕设”的幌子下，价格大幅溢价。前任赠书、学霸笔记、考研经验、陌生人的留言等虚妄的故事在商品页面上竞相绽放。然而，我万万没想到，这些虚构的浪漫最终会化作荆棘，刺向我的良心。

那段日子，在金钱的诱惑下，我随时可以为买家提供各种情绪价值的旧书。当那位无助的母亲叩响与我的对话框：“我需要一本适合初中女孩子的励志书，要附带读书笔记，我愿意出原书两倍的价格定制。”手上没有励志类旧书没关系，去二手书摊淘一本不就行了？

于是，我骑上电动车前往步行街，旧书摊的霉味至今依然萦绕在我的鼻尖。最终，我花了八块钱买来一本二手书，用钢笔模仿年少时的笔迹写下：“每个整装待发的重新开始，都为时不晚。——写给月考失败的自己。”在邮寄之前，我还心机地运用共情手段，在书里夹上一张手写的书签赠言，上面写着：“暂时的迷茫与痛苦，将成为美好明天的铺垫。”

我以为这笔生意到此画上句号，然而，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。那位母亲发来一张让我心生不安的照片：干净的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“活着好痛苦”，紧挨着的是我伪造的读书笔记——“每个整装待发的重新开始，都为时不晚”。她告诉我，自从女儿上初中后变得沉默寡言，几乎不愿与家人交流。她是偶然发现了这本笔记，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出现了心理问题，却无从下手。这让她非常担忧，想着给女儿送一本励志书，希望能帮助她。她继续发来信息：“我女儿把这句‘重新开始，为时不晚’抄在笔记本的首页，昨天，她第一次主动推开我的房门，问我能不能陪她去看医生……”

那一刻，我陷入了迷茫：我所贩卖的究竟是书，还是他人的情感？我仿佛听到了道德的拷问。这种彷徨又愧疚的情绪促使我向闺蜜倾诉，她静静倾听后提醒我：“你得小心，可能会有人投诉你情感欺诈或发布虚假信息。”这句话如闷棍般击中我的心房，不安的情绪达到巅峰——我编的故事不仅是道德问题，更可能引发法律风险。

回想起来，这个荒诞的营生始于一年前，那时我正被广东回南天的湿气所困扰。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霉气，三只鼓胀的纸箱塞满了旧书，丈夫熬夜备课留下的茶渍在教材封皮上凝结成褐痂，《月亮与六便士》里夹着的干花书签早已褪色……我无数次刷新二手交易平台的消息页面，始终一片空白。楼下收废品的“旧书三毛一斤”的喇叭声让我感到无力。尽管这些旧书已成为闲置的负担，我却舍不得将它们卖给废品回收站，因为它们曾经是我和丈夫工作生活的一部分。

“给你的商品编故事呀！”闺蜜传授的二手商品出货秘籍让我踏上了二手贩子的歧途。我开始为那些无人问津的旧书撰写一个又一个的浪漫故事。店铺的月销量慢慢开始上涨，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危险的兴奋。

凝视着家里一百多本闲置旧书，我忍不住在网上搜索了更多的故事模板，颤抖着给《电子测量技术》（2021版）等三本专业书贴上谎言：“我和室友靠这三本书一周内完成了毕业论文，顺利毕业，现在我想把它们分享给更多人。”我编造的故事还有诸如“这是我前任送的书，内容很好，不忍心扔掉，正版原价78元，希望能找到有缘人接手”……

如今，闺蜜不仅提醒我商品发布时要注意信息的真实性，还提到她最近遇到的一起投诉：买家高价购买她精心“包装”的手链，收货后立刻投诉称她发布虚假信息，导致她的店铺受到重创。她转发给我《网络交易监督管理办法》中关于不得作虚假宣传的相关规定，附上的案例链接里还出现了我曾经用过的模板：“前任赠予，忍痛转手”。二手交易后台的成交记录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头顶，随时可能将我推向深渊。

我吐出一口浊气，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。《月亮与六便士》买家发来了一条新留言：“谢谢您赠送的干花书签，我母亲也曾在给我的书里夹过干花书签。”此时，我不再犹豫，将所有附带虚构故事的二手书下架。情感可以引导，但绝不应成为欺骗的借口。随即，我抓起酒精棉片，拼命擦拭“吻痕诗集”封面的唇印咖啡渍——试图擦去精心编造的虚假故事，还原真正的色彩。

那些被湿气和咖啡渍污染的痕迹，如今即使用美工刀也无法去除，正如我无法抹去曾沦为情感贩子的历史。楼下回收车的喇叭声再次响起，我却选择将剩余的闲置旧书打包捐赠给公益图书馆。真实的情感值得尊重与珍视，我希望我的旧书能够带着真实的痕迹被人看到，而不仅仅是市场上的商品。

（作者为广东湛江事业单位工作人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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畔青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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