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代人“船家人”的守望：镜头里的河流与记忆

在桂林的桂江流域，曾经生活着一群世代以船为家、以捕鱼航运为生的“船家人”，他们在生产、饮食、语言、民俗等方面展现了独特的文化内涵，为桂江流域经济文化的繁荣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然而，随着水上航运的逐渐衰落，桂江船民陆续上岸定居，桂江船家文化也成为了一段被人淡忘的历史。

在漓江最后一公里的平乐县，船员徐炳光的相机始终对准那些即将遗失的船家文明，并在八十年代编写了一本桂江的《航运志》。作为“船家人”的后代，徐旭霞的镜头不仅承载着父亲的遗志，更在数码时代的浪潮中，打捞着被钢筋水泥吞噬的船家文明。

一张老照片上的文明迁徙

翻阅着三十年前父亲编写的《航运志》，徐旭霞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对话，那些被父亲定格的船民皱纹里，藏着未被言说的故事，深深地吸引着她。

“1977年7月，经航运公司妇女主任冯婉娟组织，‘妇女号’拖轮在平乐面世，驾驶员、轮机员、水手共五人，都是女青年。”一次偶然翻看到《航运志》里的一张老照片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，文章寥寥几十字激发了她的好奇心，她迫切想知道当年这五位风云女性如今身在何处？那些当年书里的景物、那些傍河而居的人现在是怎样的状态呢？于是，徐旭霞四处奔波，找到了这五位女船民，并将这段尘封的历史写成文章《我的漓江我的船》。

此后，徐旭霞沿着漓江两岸，长期跟踪拍摄船民生活，用镜头记录下数十位船民从漂泊到扎根的瞬间，也是捕捉和追寻那遗失的精神故园。

上岸的船与生根的人

当船家的“动荡”被陆地的“安定”所取代，船家文化的细微脉络正在悄然断裂，徐旭霞迫切地用数码时代的眼睛，凝望正在消逝的船家文明，那是船家人的根。

徐旭霞一有空就经常去漓江两岸走动，看到有船的地方，就会过去聊几句、拍几张。船民们一听到熟悉的“船上话”便亲切地跟她唠嗑起来。

“这条二手的铁壳船，载着老黄家族几十年的光阴。”蚂蟥洲的船民老黄在船头修补渔网，甲板上两个孙儿在嬉闹，媳妇土秀在河边洗床单。“漓江渔人不用钟表，夜色中看山形就知道地理位置和时辰。”老黄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的水上绝活。土秀也自豪地说：“摸鹅卵石上的苔藓厚度我便能知道汛期了！”正是这些‘水纹密码’，一直维系着漓江船家的生计。

老黄一家上岸前最后的晚餐

渔民上岸工程的最后一晚，八十三岁的韦阿姨临走前，舀了三勺漓江水装进塑料壶。她说：“要带着江神的福气上岸。”韦阿姨还把拆下来的船板铺在出租房的地上，她觉得踩在船板上，这样就好像还在船里，还住在漓江上。

现在走进渔民上岸的新居，会看见这样的奇景：空调外机上晾着渔网，阳台上的竹竿系着浮标。七十岁的廖伯在河边编织着渔网，他说：“手指还记得江水的荡漾，摸到水，整个人就舒服了。”

船家精神在新时代中再起航

在持续的追踪拍摄后，徐旭霞欣慰地发现：在工业文明的轰鸣声中，那些曾被视为“消逝”的船家文化，带着自力更生、劈荆斩浪的奋斗精神上岸，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现代社会焕发新生！

袁海珍从跟着老爸做船模到成为船家餐厅老板；黄高祖做的竹排在漓江上浩浩荡荡，让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畅游在山水间，他还非常自豪地说，中国外交部王毅部长在武夷山的景区游览时坐的就是他生产的竹排；桂林文旅集团优先录用有开船经验的船民担任安全员和船长，黄好富现在负责两江四湖船只的安全管理……

此刻，古老的生存智慧与现代社会发展达成默契共生，那些快要被遗忘的水上记忆，正在用更鲜活的方式，在当代生活中重新流淌。

消逝不是终点，而是新生的开始。当最后一代“船家人”即将泊入历史港湾，徐旭霞仍在拍摄那些正在改造的船。

“越来越多船上人上岸了，很多人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，我想把我们船家人的文化拍摄下来，留下点东西给后辈。”两代守望人的记录在此刻达成某种永恒的交汇：守望不是挽留，而是让记忆成为不沉的锚。那些老照片和数码照片承载着两代人共同托举的记忆，将航向比河流更宽广的远方。

（作者：茉莉）